地出了门,只剩下春巧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霍家大院里。
春巧看着自家小姐渐渐融于夜色的纤瘦背影,蓦然觉得,那细皮嫩肉下包裹的脊梁骨,似乎在一夜之间挺直了,竟好像是将霍家岌岌可危的门楣硬生生顶了起来。
她不禁缓缓呼出一口气,如乱麻的心绪终于慢慢梳理开,一种使命感自心中油然而生!
小姐现在需要她!所以她不能害怕!不能怂!
嗯,就是这样!她家小姐是天下无双的小姐,那么身为小姐的丫鬟,她也要做天下无双的丫鬟!只要是小姐交代的事,就一定要尽心竭力地完成!
春巧给自己打足了鸡血,正准备撸胳膊挽袖子开始自己的宏图伟业,却忽然察觉身后两道凉飕飕的视线,回头一看,是小姐捡来的虎斑猫。
猫此时正目光幽幽地盯着春巧,确切地说,是盯着春巧的头顶。
春巧就好像被肉食猛兽盯住的食草动物,差一点吓尿,哆哆嗦嗦摸了一下发顶,这才反应过来,啊,好像小姐刚才是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呢,动作就跟平时撸猫头一个样。
所以就是因为这个,猫大王才不满意的么……
大王饶命啊,她并不是有意想要小姐摸头啊!
春巧差点膝盖一软跪地上。
猫大概觉得已经达到了恐吓和警告的效果,最后瞥了春巧一眼,动作优雅地转身,迅捷无比地窜出霍家大门,追着霍颜跑出去了。
霍家和李氏绣庄离得不远,同在如意街上,但是也有一段路要走,有点偏僻。好在现在时间还不算太晚,很多人家还点着灯,街上不是漆黑一片。
霍颜步履匆匆,感觉到脚边有什么东西跟着,低头一看,愣了愣。
霍颜:“诶?你怎么跟来了?快回家去!”
猫一喵不发,对霍颜的命令充耳不闻,继续迈着优雅的猫步,与霍颜并行。
霍颜这时也没心思和猫较真了,无奈道:“行吧,你愿意跟着就跟着,但是一会儿到了别人家,可千万不要淘气。”
李大娘开门看到霍颜时,先是意外,紧接着神色有点古怪,似乎十分紧张。
“阿,阿颜来了?怎么,家里又出了什么事吗?”
霍颜:“多亏了街坊们的照应,我爷爷和我娘都很好,大娘放心。”
李大娘微微蹙眉,“那你这大晚上的,是……”
霍颜:“下午的时候您不是说过,雍王府的大格格催着要绣品,让我晚上吃完饭过来和您商量一下描花样的事吗,刚才忙乱,我险些忘了。”
李大娘这回是彻底怔愣住了,一时有些无措:“这,你家出了这样的事,怎么好……”
霍颜却摇头,“我看得出,您心里对这件事很着急,想来是不能再拖下去了。咱们这些人给皇亲国戚做事,一定要万分小心,不然……”说到这里,霍颜长长的睫毛低垂,神色悲切,“就像我家这样。”
李大娘听得鼻头一酸,心里最后一点私念也彻底放下了,她用袖子蹭了一下眼角,抓住霍颜的手把她让进屋,“来,孩子,你进来说。晚上还没怎么正经吃东西吧?大娘给你下碗面。”
世间并非没有圣人,然而如凤毛麟角,千载难遇。庸庸碌碌活在红尘里的大部分人,都只是普通人。就像如意街上住着的这些邻里,他们看到霍家遭难,兔死狐悲,心有戚戚,能帮上一把肯定会帮上一把。
然而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,霍家触怒的是老佛爷逆鳞,在如今的世道里,一柄“株连九族,满门抄斩”的大刀悬在那里,谁又能不怕?到底需要多大的勇气与义气,才能做到撇家舍业地拔刀相助,肝胆相照?
李大娘不否认,在霍颜登门那一瞬,她是想过装作听不见的,因为她怕啊,她怕霍颜真的向她伸出求救的手。帮她?她又能有多大能力,搞不好还会被牵连。不帮?良心上又过不去。
但李大娘最后还是开门了,而且在弄清楚霍颜的来意时,不禁觉得老脸羞臊。
一个小丫头都懂得唇亡齿寒的道理,她真是猪油蒙心,白比人家多吃了几十年米。
“阿颜,你放心吧,我明天一早就去找我那干闺女,她婆婆以前就是在宫里当差的,岁数大了放出来,如今在宫里还有很多老相识,做了掌事嬷嬷。我去求她!让她无论如何也想办法打听出你爹是怎么获罪的!”李大娘将一碗热乎乎的面端上桌,主动请缨。
霍颜猛地抬头,眼圈一点点红了。
“大娘居然能联系上宫里的人吗?若是……真的能让我爹死个明白,我也就知足了!我们霍家一定重重报答您!”霍颜说着就要给李大娘跪下去,却被李大娘扶住。
“哎呦,你这孩子,说的什么话啊!霍班主这不是还没问斩么,只要人没死,一切就有转机!大娘一定尽我所能帮你!”
李大娘一辈子没结婚,没孩子,白手起家经营了这家绣坊,也算是个远近闻名人物了。然而此时,面对将受倾巢之难的小姑娘,李大娘也难得母爱泛滥起来,将霍颜拦在怀里好一通乱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