br / 原来,大概在两三月前,丁思集在他管辖的洛水县内发现一具无名男尸。男尸沿着河流漂下,已经被泡得发胀腐烂,辨不清面容。衙门仵作验尸,一时也分不清是否溺亡,只是从尸身上的伤口推测可能是受伤后跌落河中,然后溺死。洛水县地偏人稀,发生了这样一件关乎人命的大事,丁思集很是警惕,于是上书给通州府,然后张贴告示招人认尸。通州府收到文书,很快派了衙役过来,告诉丁思集知府大人颇为重视此案,叫他上缴一切相关证据记录,另派专人调查。
丁思集也没多想,该交就交,然后此案便算告一段落。不料就在之后没多久,住在发现男尸的芦苇荡附近的几户人家,都无一例外染上怪病。开始是身上长了红疹,彼时因为尚是夏季,乡里人家不以为然,想着是蚊虫叮咬,拿蒿草熏了屋子就好。可是过了三四日,这些人便开始上吐下泻,竟然纷纷暴毙而亡。
死了两个人后,村里人终于觉得不妙,去请郎中来看。江湖郎中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,断定是疟疾,随便开了几味药,又说别喝生水吃生食。不过,这些药喝下去还是没有起色,患病之人陆陆续续死了,然后又有更多的人出现同样的症状。丁思集晓得的时候,那个村竟有一半人家染上了怪病!
他当机立断把病人先隔离起来,单独辟了干净水源给其他人用,又去请郎中来看。只是附近郎中都不愿去,万般无奈之下,丁思集孤身进了染病村子,用帕子蒙住口鼻,亲自挨个儿检查病人。出来之后衙门里的人早就备好一桶药浴,他全身衣物被脱下来烧毁,又在药里泡了半个多时辰。
幸好这些法子有用,丁思集没有染上怪病。他梳理了近些时日发生的事,思来想去,把目光放在了当初的无名男尸头上。腐尸污染了水源,肯定是这具尸身有问题!他当下惊得一身冷汗,连夜写了文书叫人送到通州府,请知府出面彻查尸源、配制抗疫汤药,同时还应在全通州境内贴出告示,提醒百姓防范。
左芝听得惊心动魄,不停追问:“后来呢后来呢?”
丁思集摇头,言语尽是对官场的失望:“梁新武召我去府衙,我以为他要与我商讨此事。不料我去了三日,却连他的影子也没见到,反而出入都有专人跟随,寸步不离……彼时我才明白是遭了梁新武的软禁,而且他可能已经动了杀机。所以我便趁监视之人换班之际,换了衙役的衣裳逃走,直接出城去往京中。”
九死一生进了京城的丁思集想上告消息,可是他一届芝麻小县令,说话实在是没有分量。京兆尹那里根本不见他,托人送到尚书省的状子又石沉大海。百般无奈之下,他把主意打到了沐乘风身上。
别人都怕沐乘风孤僻怪诞的冰冷性情,偏偏丁思集觉得他是最合适的人选,作为当今天子最信任的宠臣,沐乘风一句话的分量恐怕抵得上十个通州府!是故他寻寻觅觅打听去了相府,还遇见了左芝。他怕这些蛛丝马迹的事情引不起沐乘风的重视,所以才留书一封,故意把疫病之事夸大了些许,只希望借通州接驾行宫闹出瘟疫这样的“大祸”,让女皇派人来查。
来龙去脉说完,丁思集单膝跪下请罪:“卑职罪犯欺君,甘愿领罚!但求大人心系苍生,救救我洛水县的百姓!”
沐乘风不言不语,也不示意让他起来。丁思集久久跪着。
左芝都看不下去了,扯扯沐乘风袖子,软糯糯求道:“四季豆那里的百姓好可怜,相公大人你别怪他,他都说了情非得已,确实如此啊。”
听见“情非得已”沐乘风露出觉得刺耳的不悦神情,眉峰冷横:“不该有的情绝不能有。”他垂眼以一种绝对压迫的气势盯住丁思集,不叫他起来,却问:“河上游是哪里?”
丁思集自知理亏,垂首道:“沿岸有几个小村落,隶属别的县。河水源自青山暗泉,行宫就建在山脚下。”左芝一听,下意识就说:“还真是巧,刚好跟行宫扯上点关系。”
“不巧。”
沐乘风沉默须臾,极为肯定地断言。丁思集猛然抬头,想通了什么似的激动言语:“原来……是这样!我误打误撞竟然猜对了缘由……若非行宫出事,梁新武不会平白无故追缴那具无名尸,更不会如此忌惮消息走漏……”
他的激昂兴奋唤不起沐乘风任何波澜。沐乘风已有打算,牵起左芝请茶嫂安排住处,把丁思集一人晾在屋里,走了。
是夜三人借宿在茶嫂家。用过晚饭沐乘风不让左芝在外逗留,很快拉住她回房安寝,留下丁思集帮着茶嫂收拾桌子。丁思集抢着洗碗,却心不在焉打破盘子,瓷片儿还割破了手指头。
时辰还早尚无睡意,左芝百无聊赖坐在床上,抱着茶嫂家的茶花枕头,目光黏在安静看书的男人身上。